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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的歌》——记我认识的一个摇滚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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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8 14: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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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g1023456 于 2014-7-18 14:01 编辑


这是一篇关于摇滚的中篇小说,如果版主觉得发在这里不合适,麻烦您替我转到别的版去,先行谢谢。



我时常觉得,一般的人都是无神论者,又都是泛神论者。大家一方面相信未来是自己创造的,一方面又相信上天——不论是哪一个神——自有安排,这之间的转换,要看当时的自己是否掌握着主导权。
  有时候生命玩弄人们,有时候人们玩弄生命,我们像两个冤家一样,谁也不服谁,谁也不知道哪一条路会更明亮,但我们都知道,随便哪一条路,都通向同一个终点。
  

最后谁也赢不了。


这场较量的意义不在于改变那终点,而在于决定我们如何经历这完整的过程,从始至终。就好比说,如果让我为出生仅五分钟便夭折,连名字都来不及得到的婴儿写一篇传记,全文会是这样的:


来到这世界,他哭了,然后离开了。


这就是只属于他的故事。

如果讲故事的人只是在讲故事,那就像唱歌的人只是在唱歌,画画的人只是在画画一样,那文字、音符和图案就成了螺丝、螺母和垫圈,那大家就都可以分毫不差、严丝合缝地感动起来,悟出正确的内涵,产生完美的共鸣。


这是我们所希望的胜利吗?
    我倒不如明天就把自己的身体向这窗外抛出去,至少那并不在伟大的计划内。
    至少那是只属于我的一段故事。


让画来画我吧,我不愿看到眼中有再多同样的美,却只偏爱不同的丑。

让歌来唱我吧,我不愿听到耳中两个同样的音符相互否定,又同归于尽。


让故事来讲我吧。



1


周五晚上加班结束,我拿上公文包从公司离开,而刚要走出电梯的时候,我的心好像突然随着电梯的动作沉了一下。我猜,这意味着什么,因为在我经历过的很多坏事发生之前,这件事都发生过。


十月份的北京城,十点多钟的路灯混着秋风打在脸上,感觉比纯粹的黑暗还要无情。
  

来到停车场,刚开门上车,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是峰哥。
    “喂,你在哪呢?”峰哥的口气很急。
    “刚出单位,怎么了?”
    “老三出车祸了,你现在过来望京医院。”
   

……


我、峰哥和老三,在大学的时候住同一间宿舍,同住的四人还有一个叫钉子,毕业后回四川工作去了。现在,我也就和峰哥最常有联系。



峰哥叫峰哥,因为名字里有峰字,而且是我们之中最大的,也是最有威望的。他老家在辽宁的大城市铁岭,平常说话办事就像铁岭城里的那条主干道一样,不拐弯,这也让他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不太吃得开。
  不过好在峰哥的工作通常只需要和铁锅、炒勺之类的打交道——他是一家韩国餐馆的厨子,即使偶尔有掰扯不清、没理搅三分的下流客人来考验他的危机公关,就凭峰哥快一米九,熊一样的块头,拎着菜刀从后厨出来往那一站,跆拳道七八段的棒子也得掂量掂量。


钉子叫钉子,因为他姓丁,长得又瘦小,在宿舍四个人里是最不爱说话的一个,不过你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觉得他很冷,只是有点内向。钉子来自成都,却不像别人印象里的四川人那样喜欢吃辣,他偏爱素食,除了吃烧烤的时候,钉子几乎顿顿吃茄子豆角,再有就是峰哥都不忍看的青菜配白饭。
  作为我们宿舍四个之中唯一一个顺利毕业的大学生,钉子毕业后回到成都,进入了建筑行业,在我们脑海中常常会浮现出钉子瘦小的身躯顶着安全帽,一手拿着工程图,指挥大批工人工作的辉煌场面,但据钉子自己说,他也是那“大批工人”中的一员而已。


至于老三,跟我一样是北京人,所以宿舍四人刚认识的时候,我们俩关系特别好。
  老三本来姓张,叫张川,进宿舍第一天大家排辈分,老三不论是年龄、身高、体重、入学成绩还是别的一些隐私数据,在我们四个里面都排第三,再加上川字横过来就是三字,所以他的名字当场就改成了老三,又称张三,是个热爱摇滚乐的文艺青年。
  

当年没发觉的是,老三在我们之中瞎折腾的能力是第一,而这一点简直太重要了。至于为什么钉子是我们四个中唯一一个顺利毕业的,也要归咎于老三的折腾,这个暂且不提。



到医院楼下,我停了车,一边走一边给峰哥打电话过去:
    “情况怎么样?你在哪呢?”

峰哥那边先跟旁边的人说了两声才应我:“急诊楼三楼,到这你能看见我,老三抢救着呢,你先过来再说。”然后就直接挂断了。

电梯停在三楼,我出门看见峰哥在左手边凳子旁站着,正在和两个护士模样的人说话。凳子上坐的好像是老三的母亲,我们见过她两次,一次是第一学期开学的时候,她来宿舍帮老三铺床,还有一次是告别的时候,她开车来接喝得烂醉的老三。

峰哥一见我就直接走了过来。
    “哎呀妈呀你可来了,这回老三出大事了。”


峰哥把我拉到一旁,试着给我讲清来龙去脉,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老三的母亲,似乎多少有些顾及她的感情,可她只是抱着两手坐在那里,隔一会就抬头看一眼那个写着“手术中”的指示灯,那灯红得刺眼,也亮得刺眼。


老三已经四天没回家了,父亲去世后他就一直和母亲一起住,房子在东四环外一个小区里。老三的母亲打他的手机怎么也不通,急得报警找人,依然一无所获,还是峰哥打电话到老三家里,说老三被车撞了正在医院抢救,他母亲这才心急火燎地开车过来。


撞了老三的是辆出租车,司机说当时老三突然从路边晃悠着冲出来,在那个车速下根本躲不及,就踩着刹车撞了上去。当时在车上的乘客怕扯上麻烦,留了名片就赶紧走了,司机跑到被撞飞的老三旁边瞅了瞅,当时老三背着个吉他包,里面东西也撞烂了,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管不了那么多,就直接一块被拖上车给拉到司机最熟的医院来了,幸亏一路上还算顺畅,才没耽误太多抢救时间。
  司机过来的途中就报了警,可能是干这行的都知道瓜田李下,不能为别人留任何把柄来给自己归责,于是又翻了翻老三的手机通讯录,发现最近通话是峰哥的手机,就打过去说了一下情况,峰哥店里正好快打烊,离医院又近,就早退飞奔到了医院。


峰哥到这时,警察正在跟那个司机问话,一看伤者的朋友来了,家属又很快会过来,就带那个司机下楼去车上采证了,可能还有勘察现场什么的,都有人在办,最后就峰哥和老三的母亲两人在这等着。


“老三出事前给你打过电话?”我问峰哥。
    “下午他给我打过个电话,上来就问我喜欢啥歌,要给我唱,我寻思哪有那闲工夫,正切菜呢,也不知道他整啥玩意。”峰哥说着看了一眼手机:“那会大概四点多钟,我就说那你给我唱个李伯伯当红军吧,反正短,就把手机开了免提放案子上了。”
   

“那,你也不知道那会他在哪是么?”
     峰哥想了想:“他应该也开着免提在外面呢,他后来唱有几句词听不太清楚,旁边好像是有人笑呢咋的,不过那会我们后厨听着也有乐的,不一定是哪边的声,最后他唱完,说先这样,就挂了。”

“这是老三的手机,好像把好多人都给拉黑了。”峰哥翻了翻包,又拿出一个索尼手机,我一看,应该是被撞的时候摔过,屏幕上满是裂痕。“他那会也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
   

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下午四五点开会的时候有电话进来,我直接挂了,后来也没看是谁,没想到是老三。
   

“他好像也给钉子打电话了,我正琢磨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呢,你给拿拿主意。”峰哥问,可能老三的事刺激有点大,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拿不定的时候。
    我说:“钉子一时半会又过不来,跟他说了也是白担心,回头再告诉他吧。”


这时老三的母亲突然站了起来,原来是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跟她说了几句,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跟峰哥也都松了一口气。
    “伤情暂时稳定了,但是肯定还要留院治疗一阵,家属先去办一下住院的手续吧。”医生这么说。
   

抢救应该还算成功,老三被推出来的时候护士都挺冷静的,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紧张。

老三的母亲下楼去交费办手续,我和峰哥想跟着护士送去老三病房,却被拦下了。
   

我跟峰哥说:“先算了,他麻药劲还没过呢,我去把老三的东西收拾收拾,咱今怎么也得在这陪老太太呆一晚上。”
    “成吧,那我去楼下给你们买点吃的喝的,回头哪个病房你告诉我啊。”峰哥回答完,就从楼梯下去了。



2


老三在大学的时候就总说,出门不能忘了“伸手要钱”:
    “伸”就是身份证,在学校里就是学生卡,没有卡连门都不能进;
    “手”就是手机,老三当时的手机是诺基亚5800,现在换了索尼的三防智能机,峰哥刚才给我的时候已经快没电了;
    “要”就是钥匙,老三的钥匙链上面只有自己家门的钥匙和他的指甲刀、拨片包,他总说这就是一个摇滚青年简单生活的体现,而我只觉得这是他穷得买不起车的体现;
    “钱”就是钱包,可惜老三的钱包里很少有有钱的时候,有的只是一大堆小票和优惠卡。


一个人玩失踪的时候,老三也就带了这四样东西,再加上一把吉他,不过在车祸里被撞碎了。护士把这些东西和当时老三穿的衣服交给我,我拎着就去了老三的病房,结果还是被拦在了探视等候区,护士说ICU不许陪住,这意味着我们今晚只能在长椅上过。
   

峰哥发短信问我在哪,我说5层ICU,不一会,老三的母亲就跟他一块过来了。

“好家伙,给整了个重症监护病房,一天就要四千多,这还不管饭。”峰哥说着,把几大袋东西放在长椅旁,内容无非是一些面包、咸菜和泡面,还有大桶的农夫山泉。
    我吓了一跳:“这么老贵?不会是纯自费吧,对了,老三应该也有医保。”
   

我看了看老三的母亲,她这几个小时基本没说过话,只是默默地签字交费,我拿了一瓶水给她,她接过去轻轻说了句谢谢,也没有拧开喝,就放在了地上。
    峰哥坐到了旁边,帮她拧开了瓶盖递过去,老三的母亲这才喝了一口水,说:“谢谢你们,阿姨先躺一会,过两个小时叫我起来就行。”说着就要在长椅上躺下。

我去护士站要了枕头还有两张毯子,拿过来给老三的母亲垫上盖上,然后回头翻了翻老三的那些东西,里面除了上面说的那些东西,确实没什么别的。
   

老三的那把吉他彻底被撞烂了。我不太懂吉他,但也觉得很可惜,从木板的断裂处能看出料子都是实木,琴里的碎板子上贴着一张椭圆形的的纸,上面写着Guaranteed Gibson之类的。老三带着它离家出走,想来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把琴。
    老三从大二下学期就没换过钱包,现在拿在我手里的依然是当年老三他爸用过,留给他的钱包,是真皮的,已经很旧了,包里唯一一个透明格子里放着的是他一家三口的照片。
    钱包里一贯没有钱,这是老三的风格。大学的时候我们几个一起吃饭,结账的时候总是我们帮老三垫,而后老三去ATM机取了钱还给我们。我们都想不通,为什么老三银行卡里明明有钱,却偏偏不爱取出现金带在身上,老三说,这是摇滚青年的态度,穷摇胜过琼瑶。
    这样一说,我们更不懂了。


大概只是怕放了钱会撑坏钱包吧,钉子是这么猜的,毕竟那是老三父亲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而我没有如此下定论,因为老三从来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而且是他的话,倒也确实适合不带现金这种洒脱的生活方式。


“阿姨好像睡着了,走咱抽根烟去,聊聊。”峰哥说,起身走向楼梯间,我也放下老三的钱包,跟了上去。
   

到了楼梯间里,我接过峰哥递来的一根利群和打火机,但并不着急点上。
    峰哥径自点上烟,深吸了一口,问道:“你怎么看,老三这个事?”
    “什么意思?”
    “我寻思,弄不好是老三自己哪想不开了。”
    “你是说,他自己故意跑到路上让车撞的?”我摇了摇头:“不会,老三是个心挺大的人,哪有什么事会让他想到自己去找死?”
    峰哥又抽了一口烟:“他没跟你说吧,叶纯结婚的事。”
   

听到叶纯这个名字,我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她是老三在学校里一直苦追不得的一个姑娘,而老三到现在还对她有着挺深的感情,受到打击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也低下头把烟点上,吸了一口。
   

“叶纯结婚了啊……也是,都二十七了,再不结婚都该过保质期了,那对方是谁啊?”
    “是孙超凡,你还记得么,当年老三他们乐队的那个主唱,”峰哥说:“老戴一黑框眼镜,穿得跟彩虹似的上台那个。”


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一说名字我大概能想起来。
    老三在学校的时候搞过几次乐队,相比之下最成功的那次就是和这个孙超凡一起组的,四个人,老三是吉他手,孙超凡主唱,还有一个鼓手和一个键盘手,当时起的名字好像叫冻豆腐乐队,是老三逛超市的时候一拍脑门想出来的。
    后来有一次学生会请他们演出,他们来不及排练新歌,就翻唱了好几首五月天和周杰伦,反而在学校里火了一把。
    演出时站在台前的老三和孙超凡人气暴增,主唱孙超凡长得勉强算帅,个子又高,引来了大批女生倒追,据说艺术团的指导老师还在后台偷偷要了他的电话;而吉他手老三那时完美弹下《突然好想你》中的吉他Solo,据说还有他自己的即兴部分,技惊四座,演出结束后大批单身男生跑来求老三教他们吉他,妄图用这个去泡妞,其中大献殷勤的也不少,至少一个月内,我们宿舍没缺过各类饮料。


说实话,乐队的现场演出确实很有感染力,虽然老三一直说那次演出很失败,但我们在台下看的时候还是觉得他们表演得不错,尤其是吉他独奏出现的一瞬间,就连我都有了回头让老三教我两手吉他的想法。
    但是平心而论,想凭借吉他去追女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迷信这种小把戏的人,通常也没那个智商能把吉他学好。这是老三说的,我深以为然。因为那次之后,老三一天到晚在宿舍教别人吉他,只过了短短两个月,就再没有人来了,而那些曾经和老三学过一点吉他的男生,我也没见他们身边有过姑娘。
    再简单一点看,老三追叶纯一个姑娘,追了三年,唱遍了情歌,写尽了恋颂之词和爱慕之曲,最后也没能得手,可见问题确实出在别的地方。


“叶纯请老三去参加婚礼来着,在十一黄金周办的,可能是觉得过了这么多年了,老三也该放下了。”峰哥接着说:“结果,老三没去婚礼,上星期一个人跑去喝酒了,喝高了还给我打电话诉苦来着,一大老爷们,哭了半天。”
    “说起来,老三好像就这么一个事总放不下,但也犯不着为这个寻短见啊。”我说。
    “都没办法,我劝了他老半天,他也没转过这个弯来。这男女的事,谁都说不清楚。”
    我俩双双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
   

楼道里的声控灯关上了,只有窗外透进来路灯的光和两根烟点燃的小红点亮着。
    峰哥把手里的小红点扔到地上踩灭,我也跟着掐了烟,两人抱着手站着又发了一会呆,最后峰哥先开腔了:
    “好歹是把命保下来了,咱等他醒了再跟他聊聊吧。”
    我说:“行。”



3


没感到过迷茫的大学生绝对是少数,但老三却恰恰把自己归进了这个少数。
    从入学以来,老三上过的正课总数不超过20节,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学的这个土木工程专业当回事。当我们在上课、写作业、复习的时候,老三不是在弹吉他,就是在写歌,除非有万不得已要交的作业,或者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动一下专业课的书。


大一刚到学校那阵,晚上熄灯以后惯例都有宿舍卧谈会,讨论校园美女和京城美食的间隙,我们宿舍四个人偶尔会讨论一下各自将来的规划。峰哥那时很想毕了业在中铁找份工作,以后回到铁岭去修地铁,建设家乡;钉子想考研,然后留在北京进企业谋生;我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划,只要有份工作糊口就好;而老三的想法最为简洁——要牛逼。

我们都被老三的未来规划折服了,忍不住问他,这所谓的牛逼具体是什么意思。
   

老三说:“就是不管身在何处,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牛逼。”
    “操,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吗。”峰哥怒拍床单。
    老三翻了个身:“就比如说,别人得上班挣钱,我不用上班也能挣钱。”
   

“你那叫做梦。”钉子忍不住回了一句:“我觉得咱们别跟老三说话了,他肯定是已经睡着了说梦话呢。”
    “同意。”
    “同意。”我跟峰哥几乎是同时响应。
   

“嘿,你们这些个人啊,真是……”老三坐起来爬下床,一边嘟囔着:“我还真是得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具体怎么叫牛逼啊……”
    我说:“你这怎么还认真上了。”
    “甭理他,”峰哥乐了:“肯定是梦游呢。”
    “你大爷,你见过梦游还会拿卫生纸的?”老三说着,开门出了宿舍,听脚步声是去厕所思考人生了。
    我叹了口气:“老三的未来堪忧啊。”
    “别净笑话人家,你也堪忧。”峰哥说:“这不也啥都没想好呢么。”
   

钉子这时说:“人家两个都是北京的,也不愁没工作的问题,倒是咱们就算有计划,能不能完成还不知道呢。”
    “也是,都没谱的事呢。”峰哥这么说。
    我苦笑了一下,转身睡了。


第二天早上的课老三依然坚持缺勤,我中午回到宿舍,看见老三坐在桌子前奋笔疾书。
   

“哟,少见啊。”我顺手把买回来的两份饭放在桌上:“是良心发现了学习呢,还是跷课被逮了写检查呢?”
    老三没搭理我,继续埋头写着什么,我不禁探头过去看了看他写的是什么。
    他手底下那张纸上是这么写的:


《北方建筑工业大学学生社团注册登记表》
   

社团名称:音乐爱好者协会
   

社团负责人:张川
   

社团成员数量:5(暂定)
   

主要社团活动:为校内的学生乐队和独立音乐爱好者们搭建一个组队、学习、交流、创作和演出的平台。让热爱音乐的同学能结识其他同样热爱音乐的朋


写到这,老三停下笔,抬头看向我。
   

“你觉得这么写能给批么?”
    我说:“我哪知道,你这是要办什么社团啊?”
    “看就知道了,音乐社。”
    “这就是你说的牛逼?”我坐到一边,解开装饭的塑料袋,拿出筷子准备吃。
    老三把笔一扔:“算是,起码是第一步。”
   

我扒拉着土豆牛肉盖饭:“弄个社团就叫牛逼,那学校里那么多社团,牛逼的人不也多了去了?”
    “那不一样。”老三说:“我这弄的是音乐,是摇滚。”


“玩摇滚就比玩别的牛逼?”我问。
    “玩摇滚就比玩别的牛逼。”老三回答。


我又扒了几口饭,说:“那你努力吧,话先说在前面,我可加入不了你这社团。”
   

不是我不想加入,是我真对演奏啊唱歌什么的没有天赋。各种音乐爱听归爱听,但是要说自己玩,确实没兴趣,去了也就是凑数,那显然不符合老三对于“牛逼”的定义。
    老三说:“那没关系,玩这个受欢迎,不愁找不着人。”
    “行,等着你牛逼。”我说:“对了,我给你带了份饭回来,地三鲜。”
    “OK,谢了。”


老三花了两个星期到处奔走,找人申请社团,找人组乐队,找排练地点,还找演出。最后一切都安排好了,老三确实迈入了新的生活——虽然同样是整天跷课,但好歹有点事干。
   

那年老三大一,组建了他人生中第一支摇滚乐队,名字叫Rough Keyring,翻译成中文就是狂暴钥匙圈,成员除了老三之外,都是些老外留学生,有德国人、澳大利亚人、韩国人和一个苗条的俄罗斯姑娘,她是主唱。
   

我去校外吃饭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他们排练回来,每每从老远就能看见那个将近一米九的白人大块头鼓手,随后又会看见主唱叶烈娜那一头金色长发,一米七出头的老三总是背着吉他走在最前面,却总是最后才能被我认出来。那时他们几个成员之间的关系不错,见面时会夸张地互相打招呼,喊着“摇滚天团来啦”,然后挨个击掌,我也确实很期待这独特的文化碰撞能为每个人的生活带来些不同。


本来老三想的是,就叫钥匙圈乐队,意思是几个各自都很重要,有独特作用的成员,就像钥匙被钥匙圈拴在一起一样,被乐队维系在一起。但是来自韩国的节奏吉他手郑基智觉得,这么年轻而又国际化的大牌乐队,至少要起个“狂暴剑齿虎”之类的名字才能叫牛逼,欧美那边的成员又要起英文名,于是几个人合计了一下,得到了“Rough Keyring”这么一个皆大欢喜的名字。
一开始老三的乐队走得顺风顺水,乐队刚组建起来,叶烈娜和郑基智他们在学校里都各自有社交圈,大家口耳相传,一些学生组织也听说了这件事,便找到老三他们,想请这个必将造成话题的新兴乐队到自己的活动中亮相演出。
   

毕竟,这是个新鲜的事情,是个大家喜闻乐见的事情。

(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4-7-27 23:02:57 | 显示全部楼层
吉他中国抖音
4

        “对对对,时间最好在20分钟左右,因为我们这个设备都是现场要调试的。”又一个中午,老三接着学校艺术团干部打来的电话,一边在电脑上翻着各种乐器谱子。
        “三首歌就够?您跟那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加到四首……对,毕竟音箱啊鼓的弄过去一趟都不容易,租设备的钱也没说让您那掏吧?……是,大家都图个高兴么,那就麻烦您了,具体的再聊,我们也自己商量商量。”
        老三挂了电话,立刻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喂,我是张川,刚跟艺术团那边说了。下下周一晚上6点开始,四点半咱们去彩排,在礼堂,四首歌,咱后天去赵叔那边排一下吧。”
        看来是乐队里的人。
        “嗯,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咱直接过去,线什么的拿够就行……成,那晚上见。”
        我翻看着上午高数课的讲义,突然想起每周一下午四点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便问老三:“周一下午四点你们就去彩排?英语课也不上啦?”

        印象中,老三的英语还挺不错,高考考了一百三十多分,跟他的语文数学加起来差不多高。平常的英语课,老三都有去上,而且很喜欢在课上岔老师的口音。

        老三说:“那就没法上了呗,演出又不能改时间。”
        反正少上一两节课无关紧要,大家都这么想,于是课越落越多,醒悟过来的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算了,”我想,我又没什么理由管老三这些,他自己玩得高兴就行。“只要你最后能记得来考试,别第一学期就挂科。”
        老三嘿嘿一乐,转头继续钻研乐谱去了。

        后来的两个星期,老三的生活在排练中度过。
        Rough Keyring的成员虽然是临时拼凑的,但据说各自的乐器技术都还不错,在一般校园乐队的水准之上。只不过在乐队中,每个人单独喜爱的音乐风格又有所不同,难免有意见不一致的情况。
        排练的时候,吉他坚持完全按照原曲来,鼓手嫌难度太大,不好发挥;鼓手想改编一下节奏,主唱觉得唱不惯,到时候台风不稳;主唱要全曲变调,吉他手说没法配指法,弹不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莫衷一是,两个小时的排练时间就这么过去一半,还没有半点成果——老三经常这么抱怨。

        这支乐队的首场演出我无缘得见,那时我正在上课,事后也并没有听谁提到过这场乐队的演出,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老三当晚回到宿舍,一句话也没说,坐在电脑前开始玩扫雷,一直扫到11点熄灯,我们跟他说话,他也不回答。
        钉子和峰哥都觉得这样的老三有些可怕,却也不知其所以然,于是什么也没问。

        过了不到一个月,Rough Keyring的第二场演出机会来了,这次是院学生会和学校旁边百货商场的合作,店庆酬宾,请老三的乐队去助兴。老三虽然和乐队的其他成员一样,对这种商业演出充满反感,但考虑到对扩大乐队的影响力有很大作用,还是努力说服大家,决定一起去了。
        演出当天是周末,我也去了,在场的有不少我们学校的学生。百货公司拉起了“国丰百货开业六周年”的横幅,吹起了充气拱门,而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老三和几个老外忙上忙下地弄设备,倒也算一番奇景。
        主持人废话了三四分钟,随后乐队出场,直接开唱。

        很难形容当时我耳中听到的是什么动静。硬要说那是音乐,倒也有弹有唱,还有鼓在打节奏,但所有声音同时出现的时候,却没有构成一个整体。
        女主唱叶烈娜用极尽凶悍的表情吼着“I want my tears back”,吉他手和贝斯手卖力地甩头,不过从老三脸上可以看出来,这和预想的完全不同。

        “大家好,我们是Rough Keyring!”一曲终于完了,主唱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和观众打了个招呼,而得到的回应也只是礼节性的鼓掌。
        “这位是我们的主唱,叶烈娜,她来自俄罗斯,现在在北方建筑工业大学留学。”老三低头应该是调了一下弦,接过主唱的麦克风说道:“我们是一支刚成立的学生乐队,目前的成员呢,除了我之外都是留学生,希望大家能喜欢我们的音乐。”
        又是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我一个人给面子,拍得特别大声,也只会增加尴尬而已吧。
        “好了,话不多说,接下来一首歌,《Ain’t it fun》!”

        ……

        那天商演,老三他们五个人总共拿了两百块钱,还不够乐队吃一顿饭。其实商场那边按人数给了五百,却被学生会抽了六成拿去办自己的活动。
        “不错了。”老三说,结果刨去向琴行租运设备的钱,他自己还倒贴了八十多。
        我说:“这才刚开始,干什么总得一步一步来。”
        “对啊。”老三应着:“好歹比上次强一点。”
        大概吧。

        之后直到元旦,老三都没怎么忙他的乐队,反倒是天天抱着一把木吉他写歌。
        他反复弹着几段伴奏,嘴里瞎哼哼着一些旋律,却总也出不来一首完整的歌,顶多是一两句,而且扭头就忘。
        老三说,要牛逼不能一直学别人,得玩出自己的风格,必须原创,必须独立。
        我当时没敢说的是,连翻唱都还玩不好,直接玩原创一定会更难。
        事实果然如此。

        老三的乐队没有把知名度打起来,大家的新鲜劲一过,也就没什么人找他们去演出了。学生社团的世界也是挺残酷的,非官方组织如果既没有靠山,又没有广泛基础,那么只能被资历更老的大社团压在身下,苟延残喘下去,又或者人员流失,没人接班,过不了两年就被注销了。
        老三的摇滚社看来就陷入了这种窘境,就好像第一首歌没唱好的歌手被没收了麦克风。

        但摇滚从来都不是安分守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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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1 15: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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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1 21:41:3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买琴买鼓,就找魔菇
关注中ING
发表于 2014-7-25 11:44:06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事情吗?
 楼主| 发表于 2014-7-27 01:17:05 | 显示全部楼层

都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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