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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潮流的边缘
有些艺术家,他们活着的时候很辉煌,过了些年,大浪淘沙,他们也就湮没无闻了;也有些艺术家,活着的时候并不风光,但随着岁月的推移,他们变得越来越重要了,就如一块外形粗砺的石头,经一天又一天的打磨,它那嵌在中心的宝玉就渐渐显露出来。在西班牙古典吉他的历史上,费尔南多·索尔(Fernando Sor)与迪奥尼西欧·阿瓜多(Dionisio Aguado),大概可算是后一类。
索尔与阿瓜多生活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从音乐的角度说,那正是钢琴、小提琴等乐器大放光芒的时候,而吉他,则更多的是在私人聚会的场合,在烟雾缭绕的酒吧里,在热闹的露天舞会上,充当着伴奏与陪衬的角色,它很少有机会到音乐会的大舞台上去露一露身手;就算偶尔有,也像一阵轻风不经意掠过,很难在大街小巷里引起多大的回声。实际上,吉他从产生的那天开始,一直到19世纪末,都无法进入到欧洲的主流乐器中。而且,吉他更多是在西班牙及其殖民地流传,吉他艺术的创作或说创新,也更多局限在这样的范围内。像帕格尼尼这么伟大的意大利音乐家,曾被吉他优美的琴声所吸引,花了几年时间研究过吉他,后来还是离开吉他回到他的小提琴那里去了。当小提琴在帕格尼尼的魔鬼之手上神采飞扬时,那把他曾经抚弄过的六弦琴,或许正蜷缩在某个寂静的角落里,神情落寞自哀自怜吧?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索尔与阿瓜多也依然从事着吉他的作曲与演奏工作。
索尔与阿瓜多都是西班牙人,可他们从娘胎里钻出来的时候,动作实在太慢,没有赶上西班牙的美好岁月。他们睁开双眼与世界打第一声招呼的时候,曾经辉煌的西班牙帝国,已是日落西山了。
15世纪末的时候,哥伦布希望寻找新的航线,他的想法曾被意大利人和葡萄牙人嘲笑为异想天开。后来,他辗转来到西班牙,在西班牙人将摩尔人赶回非洲的1492年,他的计划得到了西班牙国王的支持和帮助。他率领探险的船队,从西班牙南部一个叫拉·罗比达的小村庄出发,经过艰难的航行最终发现了新大陆,由此也拉开了西班牙人称霸世界的序幕。1519年,西班牙人科尔特斯征服了墨西哥,在当地建立起了西班牙人的统治,另一个狡猾凶残的西班牙人皮萨罗,在1531年袭击了秘鲁,在短短的几年内,印加帝国就土崩瓦解。西班牙和葡萄牙统治拉丁美洲诸国达300百年之久。西班牙人靠殖民与掠夺过着富足闲散的日子,可惜再美好的时光也有到头的时候。说到西班牙帝国的衰落,想起张爱玲的散文《谈跳舞》,作者原本是谈探戈的,可笔锋一转,逮住机会将西班牙人狠狠奚落了一顿:
西班牙是个穷地方,初发现美洲殖民地的时候大阔过一阵,阔得荒唐闪烁,一船一船的金银宝贝往家里运。很快地又败落下来,过往的华美只留下一点累赘的回忆,女人头上披的黑蕾丝纱,头发上插的玳瑁嵌宝梳子;男人的平金小褂,鲜红的阔腰带,毒药,匕首,抛一朵玫瑰花给斗牛的英雄——没有罗曼斯,只有罗曼斯的规矩。这夸大,残酷,黑地飞金的民族,当初的发财,因为太突兀,本就有恶梦的阴惨离奇,现在的穷也是穷得不知其所以然,分外地绝望。
这样的文字,有史实有趣味,也有由女性的聪明而来的刻薄。张爱玲有一句名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长满了虱子”,在她的眼中,那一船一船往自己家里运的金银财宝,大概也是长在“西班牙”“这袭华美的袍上”的一个个“虱子”吧?
到了18世纪末,西班牙陷入了更大的混乱,当年不可一世的大国,现在居然被气息奄奄的波旁王朝所统治。上流社会似乎生活在云端,一切都按部就班,依然是从容、精致和优雅的,但只要走出宫廷和沙龙,现实的苦难和呻吟就如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法国大革命开始后,拿破仑的军队在19世纪初进入了西班牙。西班牙人一边忙于抵抗法国人,一边又卖力地打内战,自己人杀自己人,整个国家到处是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不过音乐界似乎不愿意面对现实,再不然就是寻求逃避,他们把目光投向过去,他们依然在古典的传统中驻足和聆听。索尔与阿瓜多,正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发展着他们吉他的艺术风格。
索尔生于1778年,1839年去世,少年时代开始学习吉他,1790年—1795年在蒙特塞拉特修道院合唱学校学习乐理,后入巴塞罗纳军事学校。作为西班牙人的索尔,在内战中是却是波拿巴派的坚定支持者,当拿破仑从西班牙撤退时,他也只能跟着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过西班牙。索尔1797年开始创作,19世纪初曾经在巴黎、伦敦、莫斯科等地,以精湛的技艺演奏自己的吉他作品,获得了一些赞誉。他于1827年定居巴黎。索尔是在交响音乐会上,以独奏家身份演奏吉他的第一人,他创作的吉他曲,充分发挥了吉他的丰富音色和复调织体的美妙之处。
不过终其一生,索尔很多时候都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是双重的孤独:一个忠实于自己信仰的艺术家,成了一个没有祖国的、只能流落在外的异乡人;在音乐事业上他引起的注意也有限,尤其是令他沉迷的吉他,在当时的欧洲音乐领域内是较边缘的,他钟情于边缘的乐器,也就有意无意使自己在一定程度上边缘化了。即便如此,吉他是他的梦,他不可能放弃这个梦。不是西班牙人,也许很难理解吉他对西班牙人致命的诱惑。在19世纪的欧洲,与古典音乐界的那些重量级人物相比,索尔实在是微不足道,有人说他当时顶多也只能算是个二流的音乐家。他写过一些管弦乐作品,可几乎没有什么反响;相反,他的一些吉他作品,却越来越显示出重要的意义,现在已成为古典吉他的典范曲目。他主要的吉他作品有:协奏曲1首;大独奏曲op.14;奏鸣曲op.15.no 2(1810年前);大奏鸣曲op.22(1825年),op.25(1826年);幻想曲op.7.op.21;《告别》,op.30;二重奏op.14;嬉游曲op.38、55、62(约1838年);《两个朋友》54b(约1833年);序曲和快板op.14(约1810年);《魔笛主题变奏曲》op.9;《魔笛》咏叹调6首,op.6、29、31、35、44、60;小步舞曲集;练习曲;《回忆俄罗斯》等。
这些作品中,根据莫扎特的歌剧改编的《魔笛主题变奏曲》,是最为著名的。有人说这首《魔笛主题变奏曲》,是二流的作曲家写出的一流作品。凡是喜欢古典吉他的人,只要一讲“魔笛”,就知道是索尔的“魔笛”,而不会是指莫扎特的 “魔笛”。要将变奏曲写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交响音乐的变奏曲乐章的写作方面,贝多芬是高手;而在吉他界,索尔则是翘楚。只有本身深谙吉他演奏艺术的人,才能写出如此出色的作品。
索尔的这首变奏曲,由主题、几种变奏和尾声组成,每一次的变奏都有着细腻的技巧变化。相同的主题,却是不一样的变奏,乐曲丰富多彩,风姿绰约,汇集而成经久不衰的动人乐章。
与索尔同时代的迪奥尼西欧·阿瓜多,1784年出生,1849年去世。阿瓜多的父亲酷爱吉他,受父亲的影响他喜欢上了吉他,并师从西班牙歌唱家、吉他家曼纽埃尔·加西亚学习吉他。1803年,父亲去世后,阿瓜多继承了父亲留下的遗产。在1803年—1824年的20年中,阿瓜多在自己家乡的庄园中与母亲生活在一起,过着优裕的日子,闲来无事就研究自己喜爱的吉他。
有些艺术成就,是由困顿而又想出人头地的人奋斗出来的,这种奋斗是职业与喜好两者兼而有之,或许很多时候是谋生的成分居多;而有些艺术造诣,则是由人“玩”出来的,这种人身体没问题,有钱有闲暇,受过教育又有兴趣,于是点点滴滴,经年累月,最后也是积沙成山聚水成海。阿瓜多就属于后一种类型的幸运儿。1825年母亲去世后,他在马德里出版了《阿瓜多吉他教材》,同年迁居巴黎,在那里住了13年。1827年,法语版的阿瓜多吉他教本在巴黎发行,他获得了一定的名声,与一些音乐家有了交往。在巴黎期间,阿瓜多与索尔成了朋友,他们曾经住在同一座公寓里。两个西班牙人,两个西班牙吉他家,两个西班牙吉他家还成了朋友。为了纪念他们之间的友谊,索尔专门写了吉他曲《两个朋友》题献给阿瓜多。还有一点阿瓜多比索尔要幸运,当时的巴黎虽是很多艺术家实现梦想的地方,但月是故乡明,阿瓜多后来还是回到了西班牙,并在那里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岁月。
说起这两个朋友,两人的演奏风格却是很不一样的。索尔用指肚拨弦,声音偏于圆润柔和,而阿瓜多用指甲拨弦,乐音就显得清脆有锋芒。尽管如此,两人还一起合作演奏过,或许不同风格的互补,更能凸显音乐的丰富内涵与迷人之处。在吉他的发展史上,阿瓜多拓展了吉他演奏的范围,在吉他演奏技巧上也有不小的贡献,而他的吉他教材,直到今天依然是吉他教学中的重要著作。
18世纪到19世纪初,西班牙吉他的发展虽然缓慢,但因了索尔与阿瓜多,还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其他的人,吉他艺术依然向前迈着结实的步伐。那个时代,还看不出吉他有成为乐器家族中的巨人的一天,不过,薪火的传承总在继续,虽不引人瞩目,但也在世界音乐大厦的一隅顽强地闪烁着。
写到这里,用一首诗来结束这篇文字吧,算是对那些从不放弃吉他艺术的先驱者们的纪念,英国诗人雪莱的《给朋友珍妮,并赠吉他》:
可爱的吉他,
艺术家创造了你,
并告诉你用那温柔的言语应答
人世间巧妙的问话。
你迷人的音调中传递着温柔的耳语,
仿佛是树木和小山谷清流的神谕,
仿佛是丛林中的风掠过迷人的夏夜。
可爱的吉他,
你被神赋予了所有美妙的和声。
那和声来自草原和天空,
来自森林和山峦,
来自那泉水淙淙。
……
——原载新浪博客:维也纳之舞,2009年3月4日
[ 本帖最后由 九十九度中 于 2010-12-12 22:47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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