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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唐朝》在我现在看来,已经很能感觉到绝非出自他们几人之手。那样老滑的配器手法和旋律,显然是在欧美音乐中浸淫已久的台湾人的东西。而且即使是丁武几人自己的创作,也无非是走一走流行金属的套路,再乖巧地嵌进一点民乐器音色,实在没有什么希奇。倒是他们的《演义》,颇是一张体现几人音乐根源和艺术想法的唱片,但也早已因为听众的无知淹没在一片漫骂声中了。
我后来又看了好几次他们的现场录影。93年在柏林那场所有乐队都很差劲。老崔唱得很吃力,不知道是不是头天喝多了,但是乐队整体训练有素。眼镜蛇是最幼稚的,连一首成型的作品都没有。王勇也不行,很机械地做一些中西搭配,我没有听过他后来的音乐,不知道做得如何了。
最后出场的是唐朝,说真的,他们那时候的现场水平,有经验的人一听就知道,根本不齐,连整都做不到,更不用谈别的。对于原先几个人技术的吹嘘这一下也露了底,整个演出都在一种仓促和紧张中进行。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几个人不能多排练一下呢?
94年在红刊体育馆那场,唐朝整多了,但也只是相对于他们自己。丁武还是一如既往的紧张,说话磕磕绊绊的。说句实话,老丁不会唱歌,后来历次演出表现得尤为明显,音准不好,拍子也总错,也不怎么会用嗓子。其实他的特点是他的音色,很特别,让人一听就是丁武。
《梦回唐朝》里的歌,有一部分确实是非常好的歌,而且最大限度地做到了流行。如果我不是听了《呐喊》里收录的《粉雾》这首歌,我是至死也不愿意承认《梦回唐朝》是别人写的。《粉雾》录自1990年现代音乐会的现场,歌曲节奏吉他一开始的两个分解和弦,和后来的《太阳》一模一样。有人说《粉雾》就是《太阳》的原始动机。这个可以肯定,因为最开始的分解可能就是这首歌的动机,但是让人不能相信的是,这首《粉雾》怎么会一年多以后就变成《太阳》了呢。
《粉雾》这首歌分三段,衔接生硬,毫无关系地摆在一起。旋律也非常难听,歌词空洞呆滞,张炬的演唱不仅傻而且流了流气。吉他弹的就是一些最基本的,几乎是《小林克几》教材上作为例句的重复段(riff),而且音色难听得要命。
就是这样几个完全没有作曲能力,文笔拙劣,对琴和效果器一点了解都没有的人,会在短短的一年多以后,将这首连歌都不能算的垃圾修改成唱片里的《太阳》,谁信呢?对于设备的了解通过一年多可以精通,但是文化的修养,人的积累,是不可能一年多就产生质的飞跃的。
不过我还是热爱唐朝的,因为他们的《演义》。《演义》对于中国摇滚的意义会随着中国人音乐修养的提高而逐渐被认识到。丁武的根是艺术摇滚,他对平克•佛罗依德(Pink Floyd)的热爱众所周知。《演义》里面大部分歌,在歌曲段落结构的安排上,有太多平克的影子,打破了流行歌曲A-B-A或者A-B-A-B-B等几种老掉牙的歌曲结构。就这一点上来说,就比《梦回唐朝》里面僵死的流行歌曲结构强百倍。我记得网上有一篇乐评,说唐朝这几个人,怎么7年(1992~1999)都学不会编曲。这太可笑了,他们最大的进步就是编曲(姑且先用这个词)。至于张炬是唐朝的创作灵魂,他死了所以唐朝不行了更属无稽之谈。
赵年的鼓进步了不少,很多地方都创作得相当精彩。他在《梦回唐朝》里就没有这么多想法,除了《飞翔鸟》以外,其他歌曲打得都挺保守,没什么个人色彩,而且鼓声录得油腻俗滑,这应该也是当时台湾人的风格。
顾忠的贝斯,我必须得说,不管要刺破多少中国摇滚少年的大梦我也要说,比张炬强太多了。张炬的贝斯在第一张专集里几乎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飞翔鸟》里开头那几下,也只是糊弄外行的雕虫小技。其实真要说他哪段写得不错,倒是《九拍》前面那几声疏离的贝斯颇有些味道。顾忠贝斯出彩的地方俯拾皆是,《演》里面带动古筝的部分,《异乡客》的中后部,《时间》、《缘生缘灭》的主要段落,无不表达出了丰富的含义。
所以说,《梦回唐朝》到底是不是他们的手笔,其实不重要,他们已经用《演义》超越了它。
丁武的进步并没有体现在吉他上。我相信,歌词应该主要是老丁的手笔,沧桑了很多,虽然表意有时模糊不清,但是情境毕竟沧桑深远了。
这张专集最大的功臣就是郭怡广,他对吉他的理解很深。如果没有他在吉他声部的出色创作,老丁的旋律和歌词是很难得到升华的。老丁想表达的所有意思,老郭都用吉他说出来了,无论是吉他声部本身的创作还是音色,在中国摇滚来说,都相当成熟和独特。对于情境的营造上,《缘生缘灭》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你的幻境》后半部分全是吉他独奏,能将深刻的激情写入音乐里,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每一首歌里面,老郭都有两三段独奏、三四段重复段,都是那么动情,又是那么充满想象力。他有真正的中国情怀,而现在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大多数人早就丧失了这些,除了糟粕以外,没有任何这个民族的传统。
可惜老郭还是离开了,老五又回到了唐朝。老五是个吉他手,他不能胜任一个吉他音乐家的角色,后来加入的陈磊更加如此。陈磊是个适合当电吉他演奏家的人,我听过他一点个人作品,他对音乐的理解,并不比老五深。老郭后来组的春秋乐队也同样不出色,他是想表达一些中国的东西的,可惜中国摇滚圈里找不到有传统文化和情怀的人,纵是老郭的“春秋”依然在器乐上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歌本身太差了。听说他们几个人在前不久出了唯一一张专集后,也弄得不和了。
前段时间窦唯大骂当初来内地投资的滚石公司和魔岩公司,说他们当初制作唐朝乐队的《梦回唐朝》和魔岩三杰是一个阴谋,是在为他们将来大规模地进行流行歌曲的文化侵略进行准备。也许有人要说,他们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当时港台的流行歌曲已经在大陆盛行了。但是我知道,窦唯此言不虚,这个准备是深层次的准备。如果没有港台的力量去包装一批貌似内地原生摇滚,实则港台流行歌曲根本的音乐在内地广泛传唱,他们用他们本身的流行歌曲只能征服一部分听众,是不能征服在内地当时数量相当可观的一批有独立思考能力且需要新声的青年的。他们正是靠制造了唐朝的大梦,将内地那一部分无法直接用流行歌曲改造的青年收入囊中。遗毒之深,恰恰从内地听众前后对待《梦回唐朝》和《演义》的态度上表露无疑。当我们接受了流行歌曲本质的《梦回唐朝》后,真正摇滚的、艺术的、独特的《演义》来临时,我们已经接受不了,甚至对之唾骂,痛心疾首。什么时候《演义》真的被大家理解了,得到了公正评价,什么时候这遗毒才真的算排净了。
唐朝乐队自始至终就是一场大梦,只是梦里最精彩瑰丽的演义,大家并没有看到,还在那里傻呵呵的徒为这梦本身手舞足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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