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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革.后生
曾经，我有一把塔罗琴，曾经，我有一位叔叔，曾经，那把琴砸在叔叔的头上，曾经，我的叔叔，对我沉默了30年。
1963年，我13岁。我的叔叔30岁，是中国驻西班牙的文化参赞。当时我并不知道参赞是什么，但是叔叔每次来我家的时候都有小汽车接送，还会给我带礼物，我很喜欢他，虽然还懵懂，但从别人艳羡的目光中，我隐约感觉到叔叔是个很棒的人。
那年，叔叔从西班牙回国过春节，给我带了一件礼物，当我迫不及待打开箱子，一个像琵琶一样的东西出现在我面前。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但随手一拨，它美妙的声音和漂亮的外形深深地打动了我，叔叔告诉我这是一把吉他，是西班牙的一种乐器，它的名字叫塔罗。
我问叔叔为什么不叫“陀螺”，叔叔大笑说：“你也可以叫它陀螺。”“可是怎么弹呢”我问。叔叔说：“我教你。”然后抱起“陀螺”动情地唱起“美丽的西班牙女郎，人们都热爱着她, 她多么活泼漂亮, 到处是一片赞扬，美丽的西班牙女郎,，西班牙美丽的花, 她那双迷人的眼睛, 抓住了每一颗心，啊......”
歌还没唱完，爸爸不高兴地说：“你这是资产阶级的香风臭气，千万不要乱唱！”
叔叔很不服气说：“这是艺术，怕什么！” 爸爸说：“总之不能唱！”
叔叔没反驳，但是感觉他很不以为然。我虽然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觉得“陀螺”的声音美妙极了，整个人像沐浴在阳光里一样。后来，叔叔背着爸爸教会我几个和弦，还教我唱“西班牙女郎”。
我很喜欢“陀螺”，它漂亮精致的外观、锃亮的油漆，叮叮咚咚的声音让我很痴迷，我每天放学都抱着“陀螺”使劲拨弄，翻来覆去练习那几个和弦，爸爸妈妈多次阻止，但是拗不过我对“陀螺”的喜爱。
1966年，众所周知的“**”爆发了。我也热血沸腾地加入了“红小兵”的队伍，当时我们以满腔保卫***保卫红色政权的热血和激情，到处揪斗“牛鬼蛇神”，斗老师、斗校长、斗一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们沉浸在红色海洋给我们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新鲜和刺激中。
在一次批斗会上，当我们正在用皮带狠狠抽打一个“反动派”时，忽然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人们高喊“打倒里通外国的狗特务——李艾民！”当时我楞住了！因为他就是我的叔叔！他被几个人扭着押到台上，双手被反剪到背后，满脸是血。当时我脑海一片空白，随后猛的冲过去护住叔叔 “不许打！”我高喊着。 人们吃惊地看着我，几个人上前揪住我说：“老实交待，你和这个大特务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大特务，难道你也是特务？”几个人问我。
“我……我不是特务！”我辩白。
“他是我叔叔！”
“什么？他是你叔叔？”
“是!”
“那你就是特务的亲属！”
“我不是！”
“特务的亲属就是特务！”
“我不是特务！”
“你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否则连你一起斗！”
我看到叔叔艰难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你必须和他划清界限！”红卫兵们吼叫着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白自己，忽然我想起了“陀螺”。
于是脱口而说：“他曾经送给我一把陀螺，还教我唱美丽的西班牙女郎”。
这下炸了锅，造反派们更激动了。“看！这就是狗特务李艾民里通外国的证据！他还用资产阶级腐朽没落思想毒害我们**小将！”一个头头站在台上大声对人们说。
“陀螺是什么东西，拿来给我们看看！”
人群中有人附和，“是外国的一种琴”
“什么狗屁琴，说不定里面藏着电台”
“快拿给我们看看！”。
我飞快回到家里拿着“陀螺”返回现场，红卫兵们鼓捣半天也没弄出个子午卯酉。
一个头头提着琴对大家说：“看！这就是狗特务李艾民拉拢腐蚀革命青年的证据！这几根铁丝也可能是敌特发送电报的天线！” 然后叫着我的名字说：“李卫国！今天，你必须有个交待！”
“什么交待？”
“是要革命！还是继续和这个狗特务保持关系！”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他！打他！”众人狂叫着煽动着……
我手脚冰凉，脑海一片混乱。拿着琴的手抖动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又不能什么也不做，无数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我，人们呐喊着等待着......
不知怎地，忽然我抡起了手里的“陀螺”向叔叔的头上猛地砸去，“轰”的一声，“陀螺”碎了，木屑四溅，叔叔倒在地上，脚抽动着，血流了一地……几根琴弦还挂在他的头上。
“打的好！打的好！”人们大声的叫好。
几个红卫兵冲过来，对倒在地上的叔叔一边继续踢打一边大喝：“狗特务还装死！往死里打！”
透过缝隙，我看到叔叔望着“陀螺”的碎片，眼神渐渐暗淡......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完全不记得。
后来，我听说叔叔被下放到宁夏的偏远地区劳动改造去了，后来，我长大了，再后来，叔叔平反了，恢复了职务又去了西班牙，并且在那娶了一位外国太太，定居在那里，再也没回来过。
我经常想起他弹琴唱歌的样子，也经常梦见“陀螺”碎在他头上刹那间那绝望的眼神。从此我再也不敢碰吉他，甚至不敢听别人弹吉他，即便是在吉他最流行的八十年代，我整天落落寡欢，被人视为单位里、社会上、家族中不合群的怪人，因为我的心里深深地嵌入了一把“陀螺”，一把破碎的“陀螺”......
时光荏苒，1996年的某一天，我接到邮局的通知，告诉我有包裹要取。在邮局，我收到了一个大包裹，是从国外寄过来的。我猜可能是叔叔寄给年迈奶奶的营养品，回到家拆开层层包裹一看，我傻了,那里面竟然是一把崭新的吉他......一把崭新的“陀螺”......
叔叔在包裹里还附了一封信，他说，“那是一段荒谬的岁月，那一刻，‘陀螺’不是打在我的头上，而是打在了我的心上，我想了很多年，终于明白，打我的不是你,而是那个时代环境。一把吉他可以用来打人，但也能弹奏出让人欢乐的旋律。我希望，它永远是后者……”
我捧着信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是自己受了30年的委屈。
不知为什么，突然**起了琴，带着哭腔唱出了“美丽的西班牙女郎，人们都热爱着她, 她多么活泼漂亮, 到处是一片赞扬......”
后来，我又开始弹吉他，弹“美丽的西班牙女郎”。大家都说我变了，变得开朗活跃，因为我永远记得叔叔说的话“用吉他为人们弹奏出欢乐的旋律！”
虽然我已经人到中年，而在我心里，那把破碎的“陀螺”慢慢愈合了，它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我心里反复吟唱着“美丽的西班牙女郎，我衷心地热爱着她......”
[ 本帖最后由 huazaa2006 于 2012-4-30 10:20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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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30 10:06:44
只能说。。。 我也受到了牵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