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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7 22: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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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琦 那年,她才十六七[转帖]
罗琦 那年,她才十六七
天才而疯狂的冷漠
一九九一年,冬天,很冷。我没有工作,但是我不能回成都。话都说死了,死也要死在异乡。
北大哥们李方找到我,说,介绍你认识一个人。
我抱着一把吉他,一大摞歌本,在酒仙桥找到赵健伟。一个下午过去,赵健伟说,带你去见一个人。
王晓京说,你的音乐太朦胧了,可以先从歌词入手,进这个圈子再说。又说,过两天我这里会来一个乐队,你可以跟他们认识认识。
两个月后,一天下午,王晓京让我去办公室。安贞西里那时候还很不发达,出了三环,就好像到了郊区一样。
一会儿罗琦要来,王晓京神秘地说,你要是给她写好了,肯定就火了。
火不火无所谓,我年轻气盛,还有点大咧咧:关键要唱出这个时代的感受。
门当地一下,生生被撞开。一个浑身墨绿,曲线凹凸的女孩冲进来,身体很活力,眼神却很冷漠。
这就是我对罗琦的第一印象。
什么时候给我录音?罗琦口气很冲。
指南针在帮你写歌,田昀也在帮你写,你着什么急?王晓京看来习以为常:还有这个,北大的高才生,专门找来给你写词。
就他?罗琦上下打量我一番,王晓京,你觉得穿这么正儿八经西服的人,可以给我写词儿?
那时候,东直门外的外交人员大酒家和日坛公园们一样,每周都有火爆的摇滚PARTY,是乐队、老外、尖果尖孙的天堂。
王晓京对我说,你听听看,他们技术多好啊,都是音乐天才,但没有你成熟,你要在歌词上帮他们一下。
我诧异地望着他:你比我想象的懂得多。
我很看重你,王晓京说,这个圈子要改朝换代了,老崔正火,但他只是一个人;唐朝黑豹都火,但是歌词都不如你。你们好好搞这个乐队,只要跟着我,肯定有出头的一天。
我很激动,连连点头。
四处很拥挤,灯火昏暗,人头攒动。几声亲切的吆喝后,演出开始了。一会儿是黑豹,一会儿是赵牧阳,一会儿眼镜蛇乐队又热闹两把。那时候的PARTY没什么功利色彩,是一种直接,淳朴的展示,只要能获得观众的喝采,获得自我宣泄的快感,就足够了。
灯光突然黑下来,大家也跃跃欲试地期待着什么。
一声高亢的女声在烟雾缭绕中喷薄而出:我的泪水已不再是忏悔——
我一惊,急忙向台上望去。
罗琦没有穿那件深绿的外套,而是一身黑皮摇滚劲装,浑身挂满亮闪闪的金属饰物,长发蒙面,双手紧紧握住话筒架,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
我很晕乎,感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眼前等着我大叫大闹,大肆疯狂。台上一群青春年少,雄姿英发的少年正在引吭高歌,台下无数看不清的脸庞欢呼四起,无数手臂疯狂挥舞。雾气氤氲,浓烟扑鼻,彩灯狂闪,气壮山河。我想在这种环境中保持一种宁静,但是做不到。我被深深地感染了。我或许真会出名,因为有这么好的歌手,有这么好的乐队。在这之前,我从未听过一个中国歌手有这么天才的嗓音,没见过一个中国女孩可以这样在逼人的青春气焰中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把激情发挥到极致。
指南针所有人都被一种光辉的前景激励着。我们很快找到了灵感的宣泄口。于是,就有了第一首作品,我根据罗琦的思路整理作词,周笛作曲的《不想是小孩》,以及源源不断的《请走人行道》,《随心所欲》和《回来》。
《回来》无疑是乐队最经典的作品之一。从词曲到编配,演奏到演唱,让我们洋洋自得,回味不已。它彷佛早已存在于某个神秘处,我们很幸运地,不是创造,而是发现了它。
这也让我有更多的动力跟指南针,跟王晓京合作下去。我是个极度渴望自由,放纵恣肆的人,曾经因为不能亲自上台宣泄激情而沮丧,却在合作中学到了一种克制,一种幕后操纵,甚至主宰的快感。这或许不是非常过瘾,却比单纯的喧嚣更有意义。
那时的生活很艰苦。王晓京提出,为了更好促进创作,应该住在一起。于是,我们在三元桥那几间小平房的居住条件是:罗琦住一间偏房;吉他周笛,键盘郭亮,鼓手郑朝晖,萨克斯苑丁,贝司胡小海(后来是岳浩昆)和我挤在另两间屋子里。具体生活是:小碗喝酒,小块吃肉,有衣大家穿,有钱大家花。当然最重要的是,有唱片一定要大家听。从U2到EXTREME,从TEARS FOR FEARS到ENIGMA,从PINK FLOYD到PRINCE,从ENYA到小红莓……活活听坏了王晓京好几台音响,他却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几只蜡烛,几瓶啤酒,一把箱琴,几个又狂妄又热情的小孩谈天说地,指手画脚,这一幕场景,曾经给我那么多的温暖。
有些时候喝高了,也说点别的。
你别听他们的,我没那么坏,罗琦舌头跟牙齿打着架。
我知道,我说。
他们都说我戏了多少孙,我操,他们戏我还差不多。
我知道,这不重要,我说。
反正没有那些,我其实……对爱情是很珍重的,你信不信?
我想也是,我也是,我说。
他们说我戏完了指南针,我操,我……没有戏你吧?所以他们,就是造谣……罗琦迷迷糊糊在地毯上一躺,睡着了。
有些时候,我跟他们不是很谈得来。他们一直都很顺,在成都就是众人瞩目的黑马乐队,号称“黑马独占天涯”,很有名的。而我从大学退学就一直在流浪,当然,也在积累一些东西。我们都很喜欢音乐,但他们大都是科班,而我,在北大甚至想转中文系都没能成功。
我的郁闷渐渐让罗琦发现了。
这几个人里面,你的心最大,罗琦说。
谁知道呢,我说,现在什么都说不上。
你想成为一个北京人。
可能吧,我说。
我看得出来,罗琦说。
你厉害,我说。
罗琦说,你要给我作证啊,《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是我先录音的,首唱是我,不是陈琳。
罗琦说,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觉得你永远都把自己绷得太紧,放松一点好不好?
你要勾引我吗?我说,哦不,你要——戏我吗?
不,罗琦说,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火了以后,也有问题。那么多乐队一直在默默努力,却混不出名堂,只能借着PARTY风光一把,指南针刚到北京,马上光芒四射,当然就有人不干了。有一天,北京音乐台著名DJ阿达邀请王晓京,罗琦和我去做节目,是个直播,还有听众热线。我们讲得很带劲,跟听众交流得也很舒坦。快结束的时候,导播切进一个男孩的电话,先是找我,赞美了一通我的歌词,然后说,我非常佩服罗琦,非常喜欢她的作品!我假模假式谦虚两句,正在回味电波给我带来的快感,他突然冒了一句:你们丫有什么牛逼阿,听说你们乐队的主唱——是只鸡!
直播间所有人一震。我没有去看王晓京,而是盯着罗琦。她的脸猛然惨白,却一言不发,恢复了最冷漠的眼神。这种形象便成了后来我对她最深刻的记忆
那个早上,我正熟睡,突然有人疯狂打门。王晓京大喊:快跟我去医院!罗琦眼睛让人打瞎了!
那天雨很大,风很急,但是并不冷。夏天的天气总是浓烈,就像某种情绪,更像某种命运。我和周笛岳浩昆坐上王晓京那辆摇滚吉普,开到半路,突然熄火了。几个人冒着瓢泼大雨,叫了辆车赶到朝阳医院,说已经转到同仁了。赶到同仁,过道里全是人,眼科那边全是残缺的目光,茫然射向我们。
晓京啊!何勇醉醺醺扑上来,放声大哭:我他妈怎么就、怎么就那么忪啊!我从来没那么绥啊!
姜昕和侯伟则是一脸冷漠,疲惫,失神地靠在长椅上。
我到处寻找,冲进急救室。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眼睛流出的血,会在她身下汪成如此之多、如此浓厚的一盆,连急救床都快盛不下,都要溢出来,溢在地上。她总是给我惊奇,总给我展示许多新鲜的东西,但是这次,我多么希望什么也没有看见,而她,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跟一个女伴过生日。她喝高了,跟人掐,言语过激,那人抓起一个啤酒瓶,在桌上一磕,握着剩下的半截直捅向她的脸。她小时候跟一个男孩骑摩托,曾经摔飞出去,脑袋里现在还有两块合金,所以玻璃尖戳来的那一瞬,她忘了保护眼睛,而是本能地抱住脑袋,生怕再度受伤。但这个动作却让锋利的玻璃尖刃穿透她双手,扎到她眼皮上,刺穿了她的左眼珠。
必须摘掉,主治医生对王晓京说,你是她亲属?签字吧,不摘,那一只也保不住。
没有其他办法吗?王晓京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她那眼珠子里面都流空了,就像个葡萄皮一样。
罗琦还没完全从酒醉中醒来,还汪在血里,微微抽搐着,安静地叫着:妈妈……妈妈……
几分钟后,王晓京在手术书上签了字。
又过了几分钟,手术室里传来惊天动地的惨叫。
我不要摘啊——痛啊——
我们去找医生,想多给罗琦打点麻药。
医生恶狠狠地说,她就是那个唱摇滚的吧?你们这帮人,平时一贯服用麻醉品,真到了关键时候,看看她吧,打了多少地卡因了?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回到三元桥,我们换班,轮流陪着罗琦。那颗摘下来的眼球用福尔马林泡着,也陪在她身边。
人家说过的,身体上的东西,是不能丢掉的,罗琦艰难地笑着。
嗯,我们说。
我要是丢了那颗眼珠子,就像你们当了太监,哈哈,她居然还有力气笑出来。
嗯,我们说。
大家都很沮丧。凶手抓住了,但却住进了某所医院的高干病房,说有精神病,又传说跟上头有关系。
我们陪着她吃药,打针,渐渐地,她在恢复。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什么时候,指南针才能东山再起呢?零点,AGAIN这些乐队都虎视眈眈,实力也不容低估。我们要是不前进,就会被他们抛在身后。
不要着急,王晓京很沉重,但还是不断安慰我们。
但我们都知道,除了罗琦,最痛苦的恐怕就是他。一支像指南针这样的乐队,没了歌手,就没了演出。那时候指南针跟刘峥嵘已经有了接触,但在这种敏感而关键的场合,什么都不好继续,只能等着罗琦康复。有人甚至担心,如果罗琦不能重新振作,站到台上,那么,指南针完全有可能沦为二流的伴奏乐队。
就像成立时间不可谓不早,却始终不能喷薄而出的萤火虫乐队一样。
你说,我能……好起来吗?
罗琦有时候这么问我。
会的,你会好起来的,我还会给你写歌,还有周笛,也会写。
对了,上次杭州我没去,晓京好像没推掉那场吧?
没有,我们去了。
谁唱的啊,何天慈?
不,你想不到谁唱的,我轻轻帮她抚去落到脸上的一根发丝。我们必须昼夜盯着她。因为她要昼夜输液,输完一瓶,要帮她拔下针头。否则空气进入她血管,就会比玻璃尖茬可怕得多。
说呀,谁唱的!罗琦有点着急。
猜猜看,我说。
真不知道啊。
那我就告诉你吧……是——我的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我!
哈哈哈,罗琦欢笑起来,猛地痛叫一声,啊!你不要这样折磨我,伤口会裂的,哈哈哈。
真的啊!我恼羞成怒,我唱得还行,不信你问他们去!真没想到,在台上真舒服啊……
是的,罗琦止住了笑声:你知道吗?你其实应该很张扬的,非要把自己绷得那么紧,那么小心翼翼,你是不是以前吃过苦?
不说这个了,我说。
说嘛。
不了,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养伤,一会儿小耗子要来接我的班。
小耗子是指南针对鼓手郑朝晖的昵称。
好的,你……亲我一下,罗琦有点忸怩地说。
我轻轻拂了拂她还有些发烧的额头,低下脑袋,用嘴唇在上面轻轻触了一下。
我看见罗琦剩下那只眼睛中流露出来一种温暖的目光。
这太少见了,在我认识她的十来年里,也许就见过这么一次。
一九九三年的“奥运——中国之光”摇滚音乐会,对指南针来说,是一件大事。
北京摇滚圈谁都不知道,罗琦居然能站起来,居然能上台演唱指南针的新歌。
大夫说过,罗琦不能上飞机,否则,气压一低,她的义眼就会从眼眶中爆出来。
大夫又说,不能用力唱歌,尤其是高音,一唱,就会飞出去。
我们已经可以跟罗琦开一些眼睛的玩笑了。这其实是让她及早接受现实,放松自己。
台上,一阵烟雾弥漫,王迪风采依旧,引吭高唱《幽灵重现》;窦唯也在唱,女子眼镜蛇,还有蔚华的“呼吸”,唐朝,黑豹……
然后,罗琦上去了。
我们要演唱我们的新歌……
她轻言细语地说着,这么多天,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们会用更精彩的表演来报答你们!指南针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风停了雾散了
一颗泪在血中飘
嘈嘈切切,如泣如诉,然后是穿云裂帛,气贯长虹。她好像完全恢复了,不仅有我第一次见她那般天才和生动,还有一种渐渐成长的深厚。我欣慰不已。
那个晚上令人激动,不仅是继崔健一九八六年摇滚演唱会之后又一次北京摇滚大联展,还因为我们在申办一次超凡的运动会。王晓京说,只要申办奥运成功,什么都会松下来,经济会发展,政治会改革,咱们会越来越好。
可惜那次没有成功。
那年冬天,上海一家电视台要搞一个盛大的节日晚会,找到了王晓京。指南针都很高兴,但电视台说,想多要一些歌手,少要乐队成员。王晓京只好撇下乐队,带着我,陈琳,陈红和罗琦去了。
上海正在拼命建设,到处都是工地。即便如此,也已经跟两个月前我来的时候有所不同。我不知道以后它会怎样的亮丽迷人。就像我的事业,正在处处逢春,却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是永远写词作曲,还是会有什么变化,我说不清楚。
我们住在五星级宾馆里,足见这次演出招待非凡。每天排练,跟一些大牌明星,有的已经很老了,像潘虹。我们便暗暗叫劲,一定要演好,要表现出水准。
那天下午彩排,轮到罗琦的时候,一个副导演模样的过来,对她挑三拣四,我们一一照办。突然,他看见罗琦有一绺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额头,就说,把头发撩上去!
罗琦撩了上去,露出左眼上一块雪白的纱布。
这又怎么了?导演很不耐烦,把纱布摘了!
别价,伤口还没好呢,王晓京急忙说,她眼睛瞎了……
什么?!导演一蹦三丈高,她是瞎子?你们怎么搞的,给我找了个瞎子!
我们都傻了。我看着罗琦,她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久已熟悉的冷漠,只不过,这次带着一点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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